元宇宙作为当今科技界、产业界、艺术界，乃至投资界的热门话题，正在一步一步走进生活、改变世界。何谓元宇宙？它的到来会给人类生活带来哪些影响？它又将怎样改变人们的审美方式？一般认为，“元宇宙”这一概念最早源于1992年美国科幻小说《雪崩》，作者斯蒂芬森创造了一个平行于现实世界并和现实社会紧密相联的三维数字空间（即“元宇宙”），在那里人类通过数字分身（Avatar）生活。2009年电影《阿凡达》将Avatar的概念以具象化的方式予以了影像艺术演绎。2018年斯皮尔伯格导演的电影《头号玩家》和2021年肖恩•利维执导的电影《失控玩家》更是在一定程度上展现了对元宇宙的描绘与憧憬，为人们理解元宇宙提供了形象、直观的样式。元宇宙在电子游戏中也得到了较为充分的展现，如《希望之村》《我的世界》《第二人生》《第二银河》《第九城市》等都或多或少地呈现了元宇宙生存景观。随着互联网技术、虚拟现实技术、区块链技术、云计算技术及其他数字孪生技术的进步与融合，特别是这些技术在文创、影视、游戏、云旅游、云非遗等数字文娱领域的实际应用，“元宇宙”逐渐从科幻理念变为了现实场景（2021年被人们视为“元宇宙元年”）。但是，在如何界定“元宇宙”概念的内涵与外延方面，学术界至今仍没有一个公认的、规范的定义。有人认为，元宇宙=生态技术底层+虚拟人+应用场景+锚点+社交+支付；也有人认为元宇宙是VR技术的延续、拓展与增强。亚马逊前内容负责人Matthew Bauer认为：“元宇宙是一个持久、同步和实时的宇宙，它将跨越数字和物理世界，并且是完全包容的。”易欢欢认为，“元宇宙是未来虚实共生的人类世界，它不仅仅只是个虚拟社会，还是虚拟和现实呼应共生的社会”……

虽然众说纷纭，但是人们对于元宇宙还是有一些大致相同的看法：元宇宙是基于5G以上互联网技术，将VR/AR等新型3D虚拟现实显示技术、区块链技术、新型传感器技术、云计算技术、数字孪生技术、物联网技术等多种新兴技术整合而产生的新型互联网应用和社会形态。元宇宙将促进生产者、服务者、消费者融合或者一体化，并与现实世界的经济系统、社交系统、身份系统密切融合，从而构成一个“虚实相生”的新型社会。并且由于不同设备端口与元宇宙应用的接入门槛及适配程度差异，元宇宙又可以分为：准元宇宙（手机移动端——当其具备开放世界属性时）、标准版元宇宙（VR或AR设备端——当其具备社交性、开放性、经济性、分身性等属性时）、低配版元宇宙（VR或AR设备端，但是缺乏其中一项以上属性）、高配版元宇宙（具备VR或AR设备端全部属性，且有触觉、温度感等多种感官体验）、高级先进版元宇宙（脑机接口）和超高形态元宇宙（基于数字永生技术）等不同的层级（闫佳琦、陈瑞清等）。

二

那么，元宇宙将怎样改变人类的审美方式呢？从某种意义上讲，元宇宙将带来一场审美革命。首先，由于时空拓展性是元宇宙的根本属性，人们将从时空改变中重构自己的审美心理。就时间而言，现实世界中人们能够观察钟表、手机的运行感知时间刻度变化，通过植物的发芽、开花、结果、储藏和候鸟的南迁北徙掌握时间的四季变化，但是在元宇宙的虚拟与现实综合情境中，人们沉浸于VR或AR呈现出来的虚拟世界，对自身和周遭事物的关注度明显下降，那种局限于机械化度量分秒的“科学时间”将让渡于德国哲学家柏格森曾经描述过的纯粹的、不可逆的“绵延”的时间——不断延续又不断差异，每一个瞬间在保持自身的同时又有异于此前的瞬间，绵延构成为生命的本真，于是直觉成为了把握时间的基本方式。就空间而言，从绘画、雕塑、建筑到电影、电视和互联网短视频，人们的审美空间意识都是建立在真实介质基础上的，现实与艺术想象之间有着明确的区隔。但是，元宇宙中VR和AR的出现，则让这种“身体在别处”的现实与虚拟区隔趋于消逝，元宇宙需要人们具有对虚拟世界和真实世界的全维感知能力，数字分身、虚拟人的出现更是意味着未来人类可以不再受限于传统单一的物理空间。栖居于元宇宙世界中的人，可以通过数字分身一边在北京故宫欣赏清乾隆胭脂红蓝地轧道珐琅彩折枝花纹合欢瓶的精美，也可以瞬间移步到意大利西斯廷大教堂去欣赏米开朗基罗的《创世纪》天顶油画，还可以即刻换位到埃及去观赏夕阳下沙漠中的金字塔。

其次，由于元宇宙是一个由虚拟世界和现实世界共同构成的综合境，人类的感官体验也将在高度沉浸感中得到多维度的延伸，进而创生一种全新的审美图景。我们知道，艺术感受是审美活动的基础，传统中人们总是通过眼、耳、鼻、舌、身、意等体验去把握审美对象、形成审美意象。但是，在元宇宙高度沉浸式环境里，技术模拟却能够实现对人体感官经验的代替（姚洁）。一方面，诸如VR手套、VR眼镜等新型虚拟现实设备，能够让用户体会到前所未有的虚实融生景象，并在听觉、视觉、嗅觉等感官维度上实现审美感受的延伸与拓展；另一方面，随着增强现实技术和混合现实技术的提升、人工智能运算能力的提升、虚拟交互设备的升级及虚拟数字人和仿真机器人的应用，将会让用户进入到一个个真假难辨的“高沉浸式环境”，并在其中实现听觉、视觉、嗅觉、触觉、味觉等多感官一体化的混合式体验，形成对人类中枢神经系统的延伸，同时它还将打破现实的地理疆界、语言隔阂，并最终实现全人类共享的元宇宙审美景观。

再次，由于人机融合带来的思维交互性、思想迭代性，人类的身份认同感、生命意识将被重新赋义，审美境界将会大为改观。在未来元宇宙所呈现的虚实相融环境中，原有的人机对立思维将逐渐消解，人类对机器人、虚拟人的身份认同感将日益增强，人类的审美活动场景将更加丰富多彩。例如，元宇宙可以“重塑历史古迹和逝去的先辈们的虚拟影像，利用人工智能和机器学习赋予人物与先人一致的语音和行为风格，实现后代与先辈的同时空交互，让家族记忆、民族记忆、文明的记忆重新成为鲜活可体验的经历”（向安玲、陶炜、沈阳），而不必像央视《典籍里的中国》节目那样，组织专业的团队，耗费巨大资源，以“戏剧+影视化”的表现方法让“典籍在荧屏上活起来”。如此一来，人类将不仅可以在元宇宙中深度体验康德和席勒所倡导的审美游戏境界，而且还可以进入庄子《逍遥游》所描述的那种徜徉在游戏、游世和游心的超越现实的自由而和谐的审美理想境界。

三

马克思和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中，对共产主义作了如下界定：“代替那存在着阶级和阶级对立的资产阶级旧社会的，将是这样一个联合体，在那里，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在后来出版的《德意志意识形态》中，他们对“每个人的自由全面发展”作了进一步阐释：“在共产主义社会里，任何人都没有特殊的活动范围，而是都可以在任何部门内发展，社会调节着整个生产，因而使我有可能随自己的兴趣今天干这事，明天干那事，上午打猎，下午捕鱼，傍晚从事畜牧，晚饭后从事批判，这样就不会使我老是一个猎人、渔夫、牧人或批判者。”如果说在马克思和恩格斯生活的时代，“每个人的自由全面发展”还具有无法超越的制约的话，那么随着元宇宙时代的到来，人们完全有可能克服自身的局限性，并在高科技的加持下于审美和游戏状态实现自由而全面的发展，因为元宇宙实现的不是人类个别器官的功能提升，而是生命个体全身心的提升。

那么，元宇宙是否真的会因为科技创新带来的审美革命进而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呢？答案也远没有这么乐观，这里至少涉及如下三个方面的制约。一是受制于技术难题。1.目前的AR/VR显示技术，无论是显示器件还是图像处理与渲染算法，还不能完全满足元宇宙应用的沉浸式体验技术要求。2.元宇宙的核心在于无处不在、无时不在的信息交互，目前的5G技术还不能圆满解决低延时通讯问题。3.元宇宙需要轻便而高可靠的全系列新型可穿戴传感器，以获得对于用户全维度的信息感知，目前的传感器技术尚不能完全支持。二是受制于元宇宙与现实世界的秩序之矛盾。“网络游戏产业是元宇宙的基础。可是这个基础不时受到来自社会的管控压力。社会管控惯于提出‘防沉迷’的要求，而放纵人性的虚拟世界和‘防沉迷’规则是背道而驰的。”（黄力之）三是受制于科技道德。当某些别有用心的科技公司，将元宇宙开发为现代战争形态时，它不但没有任何审美游戏的快乐，反而会成为压迫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战争预演场域。虽然如此，但是元宇宙带来的审美革命意义及其之于人的自由全面发展潜力却是不可限量的。

（作者：彭松乔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网）